第三十二章 到碧云港

第三十二章到碧云港

国俊躺在甲板上。一个水手正在用一块绒布**他的四肢；另一个，他认出就是那个喊“挺住！”的人，此时他正拿着一满瓢甜酒凑到他的嘴边。

第三个人是一个老水手，他既是掌舵的又是船长，他正同情地注视着国俊，脸上带着人们常有的那种自己虽在昨天逃过了灾难，说不定灾难明天又会降临的那种表情。

几滴白酒使国俊衰弱的心脏重新兴奋起来，而他四肢也因受到了按摩而重新恢复了活力

“你是什么人？”船长问道。

“我是，”国俊回答说：“一个水手。我们是从皇岛港装谷物来的。昨天晚上我们刚到塘港的南面的青峰岛附近，遇到了风暴，我们的船就在那个地方触礁沉没了。”

“你刚才是从哪儿游过来的？”

“就是从那些岩石那里游过来的，算我运气好，我当时攀住了块岩石，而我们的船长和其他的船员都死了。我想我是唯一幸存的。我看到了你们的船，我是怕留在这个孤岛上饿死，所以我就抱住一块破船上的木头游到你们船上来。你们救了我的命，我谢谢你们，”

国俊又说道，“要不是你们中的一个水手抓住我的头发，我早已经完了。”

“那是我呀，”一个外貌诚实直爽的水手说道，“真是千钧一发，因为你正在往下沉呢。”

“是啊，”国俊答道，并伸出手去，“我再一次谢谢你。”

“说真的，我刚才有点犹豫呢，”水手回答说，“你的胡子有六寸长，头发也尺把长，看上去不像个好人，倒像个强盗。”

国俊想起来了，他已经半年没有剪过头发，刮过胡子。

“是这样，”他说，“有一次遇险时，我曾向观音菩萨许过愿，十年不剃头发不刮胡子，只求在危难之中救我的命，今天我许的愿果然应验了。”

“我们现在把你怎么办呢？”船长说道。

“唉！随便你们怎么都行。我们的船沉了，船长死了。我虽然一个人逃出了一条命。不过我是一个好水手，你们在第一个靠岸的港口让我下去好了。我相信一定能在一艘商船上找到一份工作的。”

“你对南海熟悉吗？”

“我从小就在那里航行。”

“那些最出名的港口你都熟悉吗？”

“没有几个港口是我不能闭着眼睛驶进驶出的。”

“我说，船长，”那个对国俊喊挺住的水手说道，“假如他所说的话是真的，那么为什么不把他留下来呢？”

“那得看他说的是不是真话，”船长面带疑虑的说道。“像他现在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，说得好听，谁知道。”

“我干起来比我说得更好，”国俊说道。

“那我们瞧吧。”对方微笑着回答道。

“你们到哪儿去？”国俊问。

“到碧云港。”

船长说他们的船要到碧云港，国俊问道：

“那么，你们为什么老会是这么折来折去而不靠前侧风直驶呢？”

“因为这样我们就会直接撞到渔翁岛上去了。”

“你们会在离岸二十寻（一寻约等于一六二米）开外的地方通过的。”

“那你就去掌舵吧，让我们来看看你的本事。”

国俊接过舵把，先轻轻用力一压，船就随之而转，他看出这虽说不是一艘一流的帆船，但尚可操纵如意。

于是他喊道：“准备扯帆！”

船上的四个水手都跑去遵命行事，船长站着一边旁观。

“把绳索拉直！”国俊又喊道。

水手们即刻服从。

“拴索！”

这个命令也被执行了。果然正如国俊所说的，船的右舷离岸二十寻的地方擦了过去。

“好样的！”船长高兴地大喊道。

“好样的！”水手们跟着叫喊起来，他们都惊奇地望着国俊这个人，这个人的目光里又充满了智慧，身体又恢复了活力，他们已不再怀疑他身上所具备的素质了。

“你看，”国俊离开舵把说，“至少在这次航行中，我对你们还是有点用处的。假如你到了碧云港那以后不要我了，可以把我留在那儿。等我领到第一笔薪水就来偿还你们借给我的衣服和伙食费。”

“哦，”船长说，“我们是没有问题的，只要你的要求合理就行了。”

“只要你给我和你的伙计同样的等遇，那么事情就算决定了。”国俊答道。

“这不公平，”那个救国俊的水手说，“因为你比我们懂得多。”

“你这是怎么啦，小刘？”船长说道。“要多要少，这是人家的自由嘛。”

“不错，”小刘答道，“我只多出一件衬衫和一条裤子。”

“这些对我就足够了，”国俊插进来说，“谢谢你，我的朋友。”

小刘窜下舱去不久就拿着那两件衣服爬了上来，国俊带着说不出的快乐穿了起来。

“现在，你还需要什么别的吗？”船长问道。

“一片面包或者三个馒头，再来一杯我尝过的那种好酒，因为我好长时间没吃东西啦。”

的确是，他已有四十个小时没吃任何东西了。

面包拿来了，小刘把那只酒葫芦递给他。国俊咬一口面包，然后喝一口酒。

“这酒好厉害。”国俊一边说着，一边用他的短袖抹着额头上的汗。

国俊借口说疲倦了，要求由他来掌舵。

舵手很高兴能有机会松一松手，就望望船长，后者示意他可以把舵交给新来的伙伴。

国俊脱离了危险，回复了自由，就想起了老父亲和亲爱的妻子。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个悲哀的微笑。心想，过了这么多年不知究竟怎么样了，她一定以为他已经死了吧。

接着他又想到了那两个使他囚禁了这么久，使他受尽了痛苦的人，他的眼睛里射出了仇恨的光芒。

他又重温了在牢城营农场立下的向张海山、王凤林报仇雪恨的誓言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。

这个誓言不再是一个空洞的威胁。

这只小小的独桅船，船上的每一片帆都鼓满了风，直向南方飞去。他们到达了碧云港。在碧云港，国俊又要接受一次考验：这就是八年来他不曾看见过自己是什么模样，他现在还认识自己吗？对于自己年轻时的容貌，他还保存着一个完好的记忆，现在要面对的是成年时的自己究竟变成个什么样子。

他以前曾在碧云港停靠过不下二十次。他记得在南街有一家理发店，他就到那儿去刮胡子理头发了。理发师惊异地望着这个长发黑须的人，他看上去就像名画上的人物。当时并不流行这样的大胡子和这样的长头发。那位理发师不加思索，立刻就干了起来。

修理完以后，国俊感到自己的下巴已十分光滑，而头发也与常人一般长短了，他要了一面镜子，从镜子里端祥着自己。

他现在已经二十八岁了，八年的苦役生活已在他的脸上发生了气质上的变化。

国俊进牢城营农场时，有着幸福年轻人的圆圆的、坦诚的、微笑的脸，他一生中早年所走的路是平坦的，而他以为，未来自然只是过去的继续。

但现在这一切都变了。他那椭圆形的脸已拉长了，那张含笑的嘴角已刻上了显示意志坚强而沉着的线条；那饱满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条深思的皱纹；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抑郁的神色，从中不时地闪现出愤泄嫉俗的**恨的光芒；

他脸上焕发出一种泰然自若的智慧之光：他的身材本来就很颀长，长年来体内又积蓄力量，所以显得更加身强体壮了。丰满结实而肌肉发达的身材已一变而为消瘦劲健，文质彬彬的仪表。

他的嗓音，因啜泣和诅咒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，时而温柔恳切，听来非常动人，时而粗声气近乎嘶哑。

国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，即使他最好的朋友——假如他的确还有什么朋友留在世上的话——也不可能认出他来了，他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。

少女阿梅号的船长极希望留下像国俊这样有用的人，他给国俊发了工资和奖金。

理发师刚使国俊初步改变了模样，他就离开理发店来到了一家商店里，买了全套的水手

服装——一条全白色的裤子，一件海魂衫和一顶帽子。

2025年5月10日星期六